神野微

<番外>

 

我知道很多事，很多很多，但我一直没有告诉艾伦。

 

比如我知道三笠是阿克曼家族的人这意味着什么，知道三笠一直对艾伦抱有的感情，知道她出国后住在了意大利。这些我都知道。

 

当我和艾伦大学毕业后，看着他消沉的面容，我提议去国外散散心，艾伦沉默了很久，没有反对，但他提出要去看海。

 

我本以为，除了我，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这件事了。

 

那一天，三笠站在我面前，勉强地说出要离开的字眼，我惊慌失措地劝解她、挽留他，她却莫名的笑了起来，说：“阿尔敏，这个梦想，是你们的。我想要，从来不是这些。”

 

那一瞬间，我有点想哭。过去的种种从我眼前掠过，我仿佛还能看到年幼的我们许下的誓言，艾伦看着书，然后满面红光兴奋地望着我，三笠眷恋地凝视着他。

 

她每次看着他的眼神所溢出的感情，足以淹没一整个世界。

 

到底还是如过眼云烟，逐渐散去。

 

低头看去，她却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，这下都不知道该伤心的人是谁了。

 

“好，我们去，去意大利看海。”

 

三笠在意大利我是知道的。这几年来只有赫里斯塔与她有过一次书信联系，好像是三笠主动寄了什么东西过去，但当赫里斯塔顺着地址找过去的时候，她已经搬家了，自此就再无联系。所以我知道的也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大方位，我也没有准备会遇上她。

 

我们舍近求远去了意大利，沿着意大利东部的亚德里亚海岸线，在里米尼附近的海滩订了一家旅馆。我们是早上到的，到那里时沙滩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晒太阳看风景了，遮阳伞和沙滩床几乎遍布了整片视野。

 

艾伦没有听我的劝先休息，而是放下行李就去了沙滩，我知道他心急，我又何尝不比他更迫切地想看到海，便也迅速跟了上去。

 

我们径直走过大片的遮阳伞，来到了近海沙滩。亚德里亚沙滩平坦广阔，浪花涌现，轻抚着沙滩欢快地吟唱，我和艾伦索性都脱掉了鞋子，双脚踩在金色细软的沙子上，十分舒服惬意。

 

海水湛蓝，由浅及深，离岸边几十米处设有一条礁石围成的安全带，我们就站在那里踩着水花，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在浅水区的游乐设施玩耍，情侣们手牵手漫步在沙滩上十指相扣，老人们躺在遮阳伞下吹着海风，逍遥自在。

 

远处的一群青年男女已经跟随者沙滩上放的音乐跳起舞来，他们忘我的扭动着身体，将自己的青春与激情尽情燃烧，不休不止。

 

这就是，大海。

 

我们曾在书上看到的——含有咸味的水，承载了我们三人全部梦想的海，就在我们面前。

 

而能够看到它的，如今却只剩我们两个人。另一个人，已经中途退场，身心和灵魂彻底被束缚在了另一座城市。

 

意大利，一半是火焰，一半是海水。

 

我们在这里，你又在哪里？

 

傍晚，艾伦在酒店喝醉了，被我搀扶着往我们所住的旅馆走去，我不比他高，架着他颇有些吃力，他看起来不是很舒服，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，我一边扶着他，一边试图跟他搭话，免得他就这么睡过去。

 

“艾伦，你还想去哪里？威尼斯？还是西西里？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？”

 

艾伦的嘴里本来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，听我这样问，不过是顿了两秒钟，又张嘴说了句什么，接着便沉默了下来。

 

我也沉默了，接下来去到旅馆的路上，更是一路无话。

 

旅店老板很好心地替我们煮了醒酒汤，我喂艾伦喝下，等他睡着了，便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休息。

 

可不知怎么的，我现在并不累，也不想睡觉，所以我将艾伦拜托给老板娘，自己又去了海滩。

 

傍晚的海滩跟白日的截然不同，也许因为时间比较微妙，沙滩上人倒是少了很多，有很多大人陪着孩子在抓蟹捡贝壳。我踏上了一片石滩，准备去那里的小店买点纪念品带回去，也算不枉此行。

 

就在这时，我撞上了一个人。

 

石滩旁的光线确实有些昏暗，来人穿着一身暗色的日式浴衣，几乎已经跟黑夜的背景融为了一体，也难怪我没注意到。我立刻低头向他道歉，他摆摆手，示意他无碍，接着就准备绕过我继续往前走。

 

我迅速往旁边让了让，目送他从我原来站的地方走过去。我对来意大利却穿着浴衣的人有些好奇，不自觉地就朝他的脸望去，这一瞥，却让我原先想要与他交错远离的脚步停了下来。

 

好像……他的眼神和姿态，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

 

“三笠……？”

 

已很久没在嘴里说出的名字突兀地被我呢喃出口，我惊地马上回过神来，有些慌乱地捂住嘴巴，希望他没听到。

 

可现实是残酷的，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朝我望了过来。

 

我有些尴尬，自觉失礼，这大晚上的在一个男人背后叫出了一个明显是女生的名字，多少有点不自然。

 

还没等我再道歉，他突然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朝我慢慢走来，明明跟散步一样悠闲自在的步伐，却在他强大的气场下逼得我脚下一软，倒退了两步。

 

他走到我面前的光线下我才看清他的脸，其实跟三笠并不像，连五官都说不上有什么相似的地方，他只是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我，双手缩在浴衣袖子里，不言不语。

 

直到此刻，我才明白那种熟悉感来源何处，不是长相，不是身高，也不是侧脸，而是我之前看到的眼神，让我再一次确定自己的想法。

 

他们是同一类人。

 

阿克曼。

 

“是。你是谁？”他突然应声，我愣了一下，才发现自己将这几个字念出了口，见他既然承认，那我也就单刀直入地问了：“您是阿尔曼家族的人？那您跟三笠是什么关系？”

 

他眼神一冷，竟然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，可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：“是我在问你。”

 

我被他这样看着，不禁浑身冰凉，就像整个人沉入了海底，彻骨的冷意从外部进入了我的身体，几乎要将我从里到外冻住，我竟觉得本还微暖的晚风，此刻如此不合时宜。

 

“我是阿尔敏阿诺德，三笠曾经的朋友。”

 

他满意地点点头，没有再用他的威压逼迫我，他上前一步，看着我说：“利威尔阿克曼，三笠唯一的亲人。”

 

阿克曼家族除了三笠竟然还有别人？可之前我记得是三笠的舅舅啊，这人的年龄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三笠的长辈吧。

 

他看出了我没有问出口的疑问，解释道：“我是她的表哥，是来这里找她的。”

 

“三笠在这里吗？！”

 

“她不在。”利威尔先生摇了摇头，抬手看了看自己腕间的表，微叹了一口气，“我们约好来这里休假，她被工作绊住了，没想到是我先到。”

 

我没有继续问，只是站在原地慢慢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。三笠确实在意大利，她有表哥，而且她可能很快就会到达这片海滩！

 

“带我去见见他吧。”

 

“咦？”

 

他的脸色又渐渐冷了下来，朝我来时的路上轻抬下巴，目光微凝：“那个叫艾伦的家伙。”

 

今夜发生的一切超乎了我的预料，我靠着墙壁站在艾伦的房间外，等待着二十分钟前进去的利威尔先生出来。

 

回到旅馆时，艾伦差不多清醒了，正准备出门找我，就见我带了个陌生人回来，立刻上前将我拉过去护在背后，面色不善地瞪着利威尔先生。利威尔先生还没等我开口解释，出手极快地抓住艾伦的胳膊，一个旋身将他放倒在地，然后拖着摔得不轻的艾伦就进了房间。

 

我不知道他会跟艾伦说些什么，但我猜他跟艾伦说的肯定没有对我说的多，他告诉了我三笠现在居住的具体地址，还简单地透露了三笠的近况，对我丝毫不设防，也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将这些告诉艾伦。真不知道是这个男人太自信还是已经非常了解我了。

 

我确实不会告诉艾伦。从当年三笠出门买出国的新衣服，艾伦慌张地找我问她的去向，我没有将三笠的话告诉他的那时起，我就注定不可能对艾伦坦白一切。

 

那几年，我看着他们渐行渐远，却毫无挽回的办法，心里痛到无法自已。我想帮助他们，却无从下手，三笠平静的目光也一直在提醒我，她会自己解决，请求我为她保留一点尊严——直到她的解决方式从犹豫不决到决然离开，我才追悔莫及。

 

在我眼里，三笠是付出最多的人，她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艾伦，她全身心地对待艾伦，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全都付出给了他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，或许她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报，只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，遵从内心去陪伴艾伦。

 

我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沉默不语的小姑娘，成长到现在云淡风轻过尽征尘的模样，却永远在艾伦面前摆低自己的姿态，卑微到将自己踩在了尘埃里。

 

如果不是因为看到艾伦在失去三笠之后是那样的反应，也许我会记恨他的。

 

我不能告诉艾伦，正如我之前也隐瞒了所有的事情一样。利威尔先生不愧是三笠的表哥，阿克曼家族的人，他会告诉我这些，摆明了是展示自己的保护欲，也是威胁我将这些都吞进肚子里，只有缄默不言他才放心。

 

他们的谈话持续了快一个小时，等他们出来我已经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，我扶着墙慢慢站起，看着艾伦跟在利威尔先生后面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，却隐约感觉到他的低气压，他似乎心情很低落。

 

“你知道该怎么做的。”经过我身边的利威尔先生看了我一眼，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耳语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旅馆。

 

我走到艾伦身边，看着他阴沉的表情，尽量温和地开口：“艾伦，你明天想去哪里？我们……”

 

“回去吧。”

 

我噤了声。但我心里清楚地知道，这些秘密我得一直埋藏在心底了。

 

第二天上午，我和艾伦向旅馆老板告别，踏上了回家的道路。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亚德里亚海了，以后，应该也不会再来了。

 

艾伦拖着行李箱走在我前面，他迎着阳光慢慢走着，脚下踩着金色的沙子，海鸥在离他不远处的天空盘旋，有海浪席卷上岸，海水打湿了他的裤角，他无知无觉。

 

这一刻，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夜晚从图书馆离开的他的背影，比起那时，他的背影少了一丝绝望和萧索，多了一份释然和平静，他的背脊挺得笔直，就像她一样，仿佛担负了全世界的孤独与寂寞，然而绝不弯腰。

 

耳边，是他昨晚喃喃念着的话语，或许是艾伦唯一卑微的愿望，他怀着小心翼翼的全部情感去乞求，却终其一生、求之不得。

 

“我想去……她的身边、她所在的地方……”

 

艾伦仍在大步向前走，没有回头。

 

这一次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，哪里才是他的目的地。

 

——走向只属于艾伦耶格尔的未来。

 

——没有三笠阿克曼的未来。

 

番外END.

 

 

【后记】

十三年，从懵懂的十四岁到成熟的二十八岁，从友情到亲情，再到爱情，概括起来不过十二个字。

「你不言，我不语。你不来，我不去。」

 

很久不再写艾笠，也许是出于对青梅竹马的厚爱，认为他们在原作中的羁绊足够深，不需要我费笔墨替他们走这一段路，再安排一个我想要的结局。所以当再度敲下“艾笠”二字时，其实心里是非常忐忑的，文写了不过三章就一度想过放弃，因为在写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这篇文的走向，即使心里不愿伤害他们，可最后还是脱离了我的控制抵达了结局。

 

暗恋是一件美好又辛苦的事，因为爱而感到甜蜜，因为求之不得而苦涩不已。不知道我笔下的三笠是否有因为这份感情而得到甜蜜，但我能肯定的是，求而不得的心情，一定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，可望不可即的东西，只有远离他，才能得到良药。

 

希望你们能够喜欢。

感谢看到这里的你。

=====非常感谢=====